若干年前,粵菜在北京大行其道之時,如果朋友中有人呼喊一聲:走著啊,明兒喝早茶去!準保會令一干死黨無限神往一整夜,甚至晚餐都會少吃一點,是一種真心的期待。 尤其是那時候香港影視劇也頗為盛行,喝早茶吃點心的情節(jié)橋段時不時地就會在眼前晃呀晃,心里想著,豆?jié){油條之類的早餐與之相比,如何都矮了三分。關(guān)鍵是廣東人喝早茶的那種氛圍,看似熙熙攘攘,實則鬧中有靜,真有種“大隱隱于市”的境界。 當時的北京,粵菜酒樓數(shù)不勝數(shù),知名不知名的幾乎全都有廣東早茶供應(yīng),尤其是周六、周日,有些地方吃個早茶甚至都要排隊。若在著名的“三刀一斧”(民間傳說中北京最“宰人”的四家餐廳)吃上個早茶,多少也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。 隨著餐飲業(yè)的發(fā)展與重新“洗牌”,如今北京的粵菜酒樓大多被更為時尚的“融合菜”一派打敗,依然扛著粵菜大旗的酒樓、食肆已為數(shù)不多,“三刀一斧”也已沒落至極,有的已經(jīng)關(guān)張了事。自然,經(jīng)營廣東早茶的餐廳也隨之銷聲匿跡多半。除了十指數(shù)得過來的幾家酒樓還在堅持,其余依然供應(yīng)廣東早茶的餐廳多數(shù)都隱匿在星級酒店里了。不過,據(jù)我觀察,這些依然經(jīng)營廣東早茶的餐廳生意都很不錯,只是吃早茶的人或都不那么“北方”了。 究其原因,拋開酒樓經(jīng)營環(huán)節(jié)不談,我們只說早茶部分,我覺得此種現(xiàn)象是兩個原因造成的,其一是生活習慣使然,你不可能要求一個北方人一早舍去小區(qū)門口的早點攤而去酒樓喝完早茶再去上班吧,那得多悠閑的生活啊;其二是飲食習慣問題,相比油條、豆?jié){、包子、餛飩,廣東早茶的點心、飯面甚至都可以當正餐了,在心理上北方人大多會認為,吃頓早茶與吃正餐的意義幾乎等同。因此說,廣東早茶這種形式在北方,一定會有人接受,但不一定花開滿路。 然而,廣東早茶這種飲食形式,或是說飲食習慣,其實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化成為了一種文化范疇內(nèi)的事,盡管它有著明顯的地域特征,但當你深入探究時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這種文化的內(nèi)涵意義深遠,可以說已經(jīng)超越了吃的本身,將其發(fā)揚光大,如何都是我們需要做的事。 由此,本期專題我們特別邀請到了有著20余年廚齡,來自香港的譚炎燦師傅來講述廣東早茶的前生今世。譚師傅有著極其深厚的粵菜功底,在米其林餐廳香潛的利苑酒家以及廣州利苑酒家都擔任過要職。而今,作為北京1949一金寶街店的行政總廚,他對烹飪有著獨到且超凡的理解,同時經(jīng)常往來于香港與內(nèi)地的他,對兩地的文化亦很精通。由他來說說廣東早茶,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。 廣東早茶的起源 說起早茶,有人還給細致地區(qū)分歸類了一下,即港式早茶和廣式早茶。但若要問二者究竟有何區(qū)別,我認為從形式到內(nèi)容幾乎一致,加上地域前綴,只不過是開在北方的酒樓賣早茶的一種營銷手段罷了,畢竟最初大多數(shù)北方人認知廣東早茶甚至粵菜,都是在港產(chǎn)影視劇里,用“港式”的名分,或許更洋氣一點吧,消費心理使然。 對此,譚炎燦師傅不置可否。但他說,無論港式早茶還是廣式早茶,其實都是一脈相承,準確地說,港式早茶的發(fā)展也是由廣東人將飲食以及飲食文化帶到香港的,因香港的地域特性,在飲食上會融入一些西方的烹飪理念,然后又被廣東人借鑒,其實二者是相互融合、相互貫通的。若真較真說二者有什么區(qū)別的話,那或許是前者的口味相對更清淡一些吧。 “我認為無論港式早茶還是廣式早茶,還是統(tǒng)一稱為廣東早茶更為貼切,都是廣東傳統(tǒng)文化中濃墨重彩的一筆?!弊T炎燦說,在廣東或香港、澳門地區(qū),每逢周末或節(jié)假日,廣東人便扶老攜幼,或約上三五知己,齊聚茶樓“嘆早茶”?!皣@”在廣東話中是享受的意思,由此可見,喝早茶在廣東人的心目中是一種愉快的消遣,在這個層面上來說與其他娛樂活動并無二致。至于平日,年輕人面對當下如此快節(jié)奏的生活沒有時間和精力,喝早茶的人群是以上年紀的老人為主,他們早上出門,老哥兒幾個姐兒幾個約好。在茶樓談天、看報,順路買一些當日家里吃的青菜,暢快之余時至中午,溜溜達達走回家去開始一天的生活。想著真的是愜意得很。 說起廣東早茶的起源。譚炎燦說,這應(yīng)該要追溯到咸豐同治年間。當時廣州有一種名為“一厘館”的館子,門口掛著寫有“茶話”二字的木牌,供應(yīng)茶水糕點,設(shè)施簡陋,僅以幾把木桌木凳迎客,聊供路人歇腳談話。后來出現(xiàn)了茶居,規(guī)模漸大,變成茶樓,此后廣東人上茶樓喝早茶蔚然成風。再后來慢慢發(fā)展,很多酒樓飯店也開始供應(yīng)早茶,沿襲至今。 早年還有一種叫“二厘館”也供同樣的點心,區(qū)別在于價格和設(shè)備,茶樓的茶資要三分六厘,而二厘館的茶資只需要二厘,價格相差甚遠,足足十六倍。老式茶樓也有些分等級,樓上比樓下的貴,因樓上有電風扇(或空調(diào))而且地方較寬敞。 早茶一般在早上5、6點開檔,直到11點結(jié)束。大多數(shù)酒樓茶居里都是宴席用的大圓臺,客人即便不相熟也能坐在一起,叫做“搭臺”,坐定以后就可以“開茶”了,挑選自己想喝的茶。起初,早茶的點心一般由肩上搭著白毛巾的“點心仔”推車出來,一邊走動,一邊高聲呼喊點心種類。每桌食客手里都有點心卡,分成“小、中、大、特、頂、超、美”七個級別,價格自然也是依次攀高,每點一樣,“點心仔”就會在卡上蓋章注明。以前的“點心車”設(shè)備齊全,可以用水加熱維持蒸點溫度,也能即制煎炸點心。但由于容易撞到或燙傷顧客,以及難以準確計算點心出貨量,近年來已經(jīng)逐漸被即點即蒸的方式所代替。但也還有依然保持傳統(tǒng)的“點心車”售賣方式的酒家,只是相對而言,保留了一下形式而已。 “一盅兩件”——早茶的代名淵 既然名為“早茶”,茶水自然是廣東早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早茶的茶水以紅茶為主,取其暖胃去膩,利于消化。常見的有烏龍茶、鐵觀音、普洱荼,有的人也喜歡喝菊普茶。即在普洱茶中加入菊花,取其清涼去火。紅茶色深紅,湯濃稠,雖在視覺上或不如綠茶沖泡后那般優(yōu)美。卻與廣東早茶中味道濃郁的茶點恰是絕佳配搭。 說到這還有一個小插曲,我身邊的兩位好友對普洱茶的熱衷已經(jīng)到了著魔的程度,小二十年的茶齡若出本品飲的書籍估計都不是問題。而他們喝普洱茶的啟蒙就是因廣東早茶。記得那時候心里還沒有普洱茶餅的概念,喝到的普洱都是熟散茶。因為有若干年的從廚經(jīng)歷,師傅是香港人,每天早上上班前幫他沏一壺普洱茶是必備功課。每次師傅都會讓我多拿一個茶杯,一起喝。 坦誠地講,我喝下第一口普洱茶的感覺與第一次喝可口可樂是一樣一樣的。味覺神經(jīng)傳輸給大腦的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——難喝。不過還是與喝可樂一樣,習慣了它的味道,習慣那種暖胃的感覺,普洱茶也是會喝上癮的。只不過可樂對身體相對有害,而喝普洱是益處多多。 遇到休息日,師傅會請我在本店或到其他的酒樓喝早茶。偶爾我會拉上那兩位好友前往,將普洱茶推薦給那兩位好友,誰知他們對此茶的熱衷程度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。以至于如今我倒是經(jīng)常要向他們討教飲茶的學問。這里我還要說一個我自己的經(jīng)驗,就是如果你第一次與一位廣東人吃飯或者談事,在不知道選擇什么飲品的時候,那么點一壺普洱茶是萬全之策。 言歸正傳,話說回頭,從一開始接觸廣東早茶我就認為,茶其實在這里只不過是一個引子,一個動機。而茶點在廣東早茶中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。 唱早茶,廣東人習慣稱為“一盅兩件”,這也是早年間沿襲下來的說法。最初,所謂“一盅”,指的是一個鐵嘴茶壺配一個瓦茶盅,壺里放些粗枝大葉的茶,茶葉苦澀而沒有香氣,但可提神和沖洗腸胃。而“兩件”,多是指粗糙的松糕、芋頭糕、蘿卜糕之類,雖然不怎么香口,但可以填肚子。后來,茶樓為了迎合達官貴人的要求,開始選用靚茶,并用山泉水泡茶;“兩件”的質(zhì)量也精細起來,或馬蹄糕或燒麥,或糯米雞或叉燒包,等等,無論口味與形態(tài)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和改善。 標準意義上的“一蠱兩件”,多指老人們喝早茶的習慣——點一壺茶,要兩樣點心,看報、聊天,筷子有一搭無一搭地起落,吃或已并不重要,那種感覺和狀態(tài)才是正題。雖說“一盅兩件”根本就無法涵蓋廣東早茶茶點幾十甚至上百種的可供選擇,但不得不承認,它早已成為廣東早茶的代名詞,并且可以說它根本是一種超越飲食文化的人文文化的代名詞了。文/胡元駿 |